“这就是我们。我们的枷锁。我们的使命。不管有多少人在看,不管有多少人真的在乎。日复一日,挣命似的把自己撑起来,充盈满,无限地复制出只属于自己,却也属于一切人的幻影。”
舞台之上与生活之中,真实与伪装不断互换。人物以自己的方式穿行于“他”与“她”之间,在模仿与真实、破碎与救赎中,寻找“成为自己”的方式,重新定义“我是谁”。
陈思安全新中篇小说集,她以戏剧导演的感知力,重塑小说的节奏,完成一部关于表演、身体与性别流动的文学实验之作。

【图书简介】
本书是陈思安首部中篇小说集,收录作者2020年至2025年间创作的三部作品。
《穿行》:人近中年的戏剧女演员,面对一次饰演哈姆雷特的机会。得到这个角色的愿望激起她久未曾有的强烈渴求,沉睡的雄狮在她心中渐渐苏醒。舞台上耀眼的聚光灯仿如一轮人造太阳,吸引她奔赴属于自己的伊卡洛斯时刻。
《歌杰斯》:歌杰斯的本事是任谁只看一眼,便再也忘不掉。藏匿于城市暗角的酒吧,歌杰斯用自己的歌声刻出一座孤岛,那双喷着火的眼,烫着每一只胆敢迎上去的眼。年轻的纪录片导演李博被这奇特的灵魂吸引着走近,试图剥开层层谎言与浓妆,追寻歌杰斯的“真貌”,然而这烫人的真相,需要他用自己去交换。
《崇吾之山,有鸟焉》:沉积在摄影师李崇梧生命中关于“木头奶奶”的家族记忆,像一截生着倒刺的根,隐秘地孳生在他的意识深处。女友舞者蛮蛮对身体的理解和旺盛的生命能量吸引着崇梧走向他人,却又不断感知到自身的沉重与情感的无能。城市不断裂变,许多人跌入缝隙。崇吾之山,有鸟焉,其状如凫,而一翼一目,相得乃飞。真的有人能够建立完整深入的关系吗?
【作者简介】
陈思安,作家,戏剧编剧、导演,译者。
出版短篇小说集《体内火焰》《活食》《冒牌人生》《接下来,我问,你答》等。译著《诗与歌:帕蒂·史密斯诗歌选1970-2015》《蒙辱:阿亚德·阿赫塔尔剧作集》等。
主要戏剧作品:《请问最近的无障碍厕所在哪里?》(编剧),《风雪山神庙》(编剧/作词),《凡人之梦》(编剧/导演),《冒牌人生》(编剧),《随黄公望游富春山》(导演)等。
【书籍目录】
001 / 穿行
139 / 歌杰斯
297 / 崇吾之山,有鸟焉
【精彩文摘】穿行(选摘)
大导斜倚在沙发上,一只手顶着沙发扶手撑住自己沉重的头颅,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抠着沙发外罩的布料。他看着庄一尘,不说话,只反复用手指抠着沙发,房间里填满肉身和布料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响。庄一尘发觉他今天的神情与平时很不一样,往日在大导身上随时可见的那种雄鸡似的战斗姿态不见了,此时的他就像所有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一样,干枯、疲惫,温和。
“你觉得,”大导终于开口,嗓子眼里却黏住一口痰液,他用力咳了咳,清好嗓子才把话说清晰,“你觉得,这戏现在怎么样。”
“刚到及格线。我知道还没到您心里想要的状态。”庄一尘如实作答。
“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?”
“如果我特别清楚的话,就能给出来了。我希望您能更直接地点拨我一下。如果我真的明确了,一定能给出来。”老狐狸,求你别再绕圈子了,再绕下去我们都得一起死。不管是枪是炮是刀还是血滴子,都冲我直直抛过来吧,让我死也死个明白。
老爷子点点头,再次陷入沉默。他眼皮似张微张,也不眨动,就在庄一尘以为他要睡着了时,他开了口。“其实打从一开始,我心里想着的角色人选就是你。他们谁问我,我也不说。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怎么反应。你会不会为自己再拼一把。还是你跟其他人一样,到了一定阶段就满足了,飘了,以为自己成了,不用也不会再使劲儿了,”大导嘴角狡黠地提了提,“到目前为止,你做得还可以。”
铁树开花了啊这是!庄一尘进入艺术剧院这么多年,还是头一回听到大导说哪个演员“做得还可以”,这在他,已经算是冒顶的夸奖了。她抑制不住喜悦,努力克制着不要笑出声来。
“但也只是还可以而已。都不是好的那种还可以,是普通的还可以。我这么说,是对你有更高的期待。我想问问你,排练时我总叫你‘不要演,不要演,要拿出你自己来’,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
“您不希望我过多使用表演的技巧,而是投入自己的感情。”
“是。但也不是,”大导没有给庄一尘反应的时间,继续说下去,“你总在恐惧什么。因为恐惧,你总要掩饰自己。不管是在表演上,还是生活里。掩饰得很巧妙,能糊弄很多人,但糊弄不了高明的人。也糊弄不了我。我得特别特别使劲儿地敲打你,掰扯你,才能偶尔敲断你死死捂住自己脸的那只手。刚敲开,它又长上了。我要的是你,是你这个人,不是你的表演经验。我知道你在恐惧什么。但我不在意。他妈的没人在意。你自己也不该在意。确实可怕。袒露自己。而不是仅仅展现一个人物。因为那样你就没什么能防备得住别人的伤害和攻击了。确实危险。每个人都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,演员尤其是。但这样永远只能是个小角儿。这样永远无法杰出。无法给出一个让人过目不忘,哪怕五十年、一百年、四百年过去以后,所有人都还能记得住的角色。你很出色,但你并不杰出。因为你还没有豁出去自己。不豁出去自己,你永远就只是艺术剧院在这个时代的庄一尘,而不是凌驾时空之上,永远活在舞台上和观众记忆里的庄一尘。我现在就想问问你,你是要出色,还是要杰出?”
他居然。他居然,直截了当了一次。为了换来她的袒露,他居然先袒露了自己。
不,他要换的,不是她的袒露。庄一尘双手冰冷,四肢和胸腹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狭小的颅中。他要的是我献祭出我自己。仅仅是表演,根本无法满足他对这出戏的欲求。他要我献祭出我的一切。剥离掉一生如履薄冰雕刻出的一层层硬壳,剥离掉我的皮和肉,剥离掉丝丝紧扣流淌热血的血管,彻彻底底地向他,向这个舞台,献祭出我自己。他可以如此冷静地说出自己残忍的要求。他在要求她,为了他的艺术追求,作为祭品走上祭台。然而她根本无力抗拒。不是因为屈服于他,而是她心底深知,自己甘愿成为那个祭品。因为那也是她的艺术追求。
“那您呢。您是要出色,还是要杰出。”她颤抖地回问。心里却早知道答案。
“我早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。”是啊。他早就同样献祭出了他自己。榨干魂灵和血肉,也不惜去榨干其他人的。有一滴是一滴,有一点是一点,就这样笨拙地,愚公移山般地,堆砌着令人望而生畏的祭台。
“现在,你知道我到底要的是什么了吗。”大导的眼睛,眨了眨。
庄一尘不作声。但从她的反应里,大导知道他的任务已经完成。
“你不是总问我,丹麦究竟是什么吗,”大导的神情恢复为斗鸡的姿态,对她说,“你不必知道它对我来说是什么,你只需要清楚它对你来说是什么。”
“您认为,它对我来说是什么呢。”
“是你超越不了的东西。困就着你的东西。你的牢笼,你的监狱。你要去用命来博取的东西。你说它是什么?豁出去你自己来拷问。你在怕什么?如果暴露了,那就暴露。如果痛苦了,那就痛苦。对演员来说没有任何感受是浪费的。总会在哪里用得上。问问你自己,如果一个需要伪饰的假象才能获得别人的喜欢,这么脆弱可笑、无聊透顶的喜欢,你要拿来做什么用?”
“我想知道,您的丹麦,是什么。”
“那是我自己的事儿。不是我不想告诉你,是我没法说。很大,很虚,说出来的那一刻就立即变得苍白没有意义。那只是我自己的事儿。我们都只能背负着自己的牢笼,豁出去自己,走向该去的地方。”
“还没走到地方,就把命豁死了,该怎么办。”
“那就是命。我们都要认清自己的命运。但命运也改变不了的,就是一个人的意志。你我的成败,在此一举。”
*本文经出版社授权发布
2345浏览器
火狐浏览器
谷歌浏览器